传家宝
我家有一对传家宝,那是一对木箱子。这对木箱跟随母亲度过了五十多年的岁月。其实说
它们是传家宝的原因,并不在于它们和母亲共同经历了五十多年的岁月,而在于这对木箱完
整的记录了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它们更是上个世纪贫穷与落后的见证。半个世纪的沧桑岁月
过去了,如今物是人非,敬爱的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十五年了,当母亲再一次提起这对木
箱子的时候,我不禁陷入沉思之中,敬爱的父亲啊,天堂里的您过的还好吗?
父亲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整个国民经济的落后是生活在现时代的人们根本无法想
象的,从小酷爱学习的父亲因为家境贫寒而不得不早早辍学回家,小小年纪就担负起养家糊
口的责任。父亲的心灵手巧与其说是缘于他的聪明,还不如说是纯粹因为生计所迫。一九四七
年,十八岁的父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家境实在贫寒,拿什么娶亲呢?慈祥的母亲从
小就如同一个孤儿,是在祖母的养育下长大的,大人们对各自的家境也算了解,但结婚毕竟
是人生大事啊!哪能草率成儿戏呢?母亲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一对木箱。可就算是一对木箱,
也让父亲做了难。因为家里没有能力去购买或者制作一对象样的木箱。于是为了能娶亲,父亲
将祖母的一对木箱大胆地进行了改造。事实上祖母的这对嫁妆也是家里拼凑起来的,薄的不
能再薄的木板勉强用木钉连在一起,用了十几年,早已不成样子。父亲只好凑和着将破损的
箱子连接得坚固一些,为了好看,在箱内糊了一层麻花纸,箱子外头呢?不太好掩盖缺陷,
父亲就和了一堆泥巴,在泥巴里加了些头发,为的是泥巴能牢牢的黏结在木板上面。那糊了
泥巴的“木箱”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再刷一遍漆,请来画师在对人的三个面画上几株名贵的
兰草,重新配上铜匠打制的铜合叶,一对新颖漂亮的木箱便制造出来了。母亲就用这样的箱
子装着自己的嫁妆来到我们家。这对木箱装过母亲的嫁妆,装过可怜的家底儿,装过我们弟
兄儿时的衣物,还装过侄子女们的衣物及好吃货。记得我八、九岁的那一年,父母都下地干活
去了,留我在家里照看还不到两岁的大侄女。到了中午的时候侄女许是肚子饿了一个劲儿哭
闹,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想起了母亲的箱子里可能放有好吃货。搬来枕头垫在脚下还是不够
高,颠起脚尖勉强够着箱沿,手胡乱的在里边扒拉,枕头一滑,我栽倒了,箱子也跟着翻滚
下来,幸好没砸着我和大侄女。箱子里倒确实放着好吃货,我喂饱了大侄女,她破涕为笑,
不再哭闹,我自己也趁机吃个饱。等到父母从地里回来,一看炕上的阵势,着实吓了一大跳,
要是砸着了孩子那可怎么办啊?
岁月的变迁,木箱的命运几经变幻,但它们一直跟随着父母亲。改革开放给华夏大地带
来了新的希望,改革开放的二十年使中国人民真正摆脱了贫穷与落后的面貌。第一次翻盖老
屋的时候父亲还健在。房子盖好了,母亲舍不得她的“赔放”——那对木箱,父亲只得在居
室里搭起一个专门的架子来安放它们。九一年我和二哥再次翻盖新房,此时父亲离开我们已
经一年多了。房子盖好后,母亲依然坚持要将木箱放在留给她的房子里,她的理由是,睹物
思人,就算是对故去的父亲的一种思念。我们虽然想不通,但也只好随她。九七年我们又一次
建房时,造了一间地下室,这一次有了放箱子的地方;加之收拾一新的居所实在无法安放太
过时的木箱,母亲不再坚持己见,木箱任由我去处置。我便在地下室里搭了架子,将这对传
家宝存放在上面。 又过了几年,当我下到地下室里,无意中发现箱子表面的漆皮有的地方已
开始脱落了。腾空了箱子,从地下室里搬上来放在屋檐下,我们都没当回事儿。一场雨后,受
潮的泥皮脱落了,在台沿上浸润出一道道土黄色的泥土印记。那一天我回家猛一看见,仿佛
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叫起来,母亲紧忙的从屋里出来问明情况,不以为然的对我笑着说:
“这有啥大惊小怪的。你先人就是用这把我骗来的。”
闲下来的时候我问母亲:“您怨过父亲么?”母亲慈祥地一笑,“有什么怨不怨的,那
时侯家家都这样。”一段贫寒的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在岁月的长河里只留下了如一朵
小小浪花般的记忆。尽管母亲仍一如既往的节约过日子,尽管我一再的告诉她,过去的那种
贫寒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国富民强,我们的国家正朝着这个方向大踏步的前进。可她还
是对当下社会上的奢侈浪费现象看不惯,总是要我精细着过日子。我体谅母亲的那一片苦心,
为了她能快乐的安度晚年,高高兴兴的度过每一天,我告诉妻子和女儿:家里的事儿按母亲
的意思来。
箱子在台沿上放得久了,漆皮泥皮几乎全部脱落,箱内麻花纸的红颜色已风蚀的很淡,
那些花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了。那天二哥来家里问候母亲,看见放在台沿上的木箱,和母
亲唠起家常,最后母亲终于答应结束木箱的使命。望着母亲慈祥的笑容,我在心里告诉她,
亲爱的母亲,其实儿子才是您真正的传家宝啊!